《山和梦》作者:侯凤章
盐池方言长篇小说连载,已获作者授权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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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兰确实是个实受媳妇,下地帮齐风干活,回家又帮她三爹喂羊,有空就过去陪她四妈说话。她也常听见婆婆和她二妈、三妈私下里嘀咕她四妈,就看不过眼,说:“我四妈够苦了,一个人孤单的,你们有啥好主意就帮她说说。”她婆婆说:“咋说呢?一说她就哭,一说她就哭,莫办法说呀。你常和她在一起,莫听你四妈有走的意思吗?”兰兰说:“我四妈常拿起剪子瞅半天,不知道想啥呢。”
她婆婆说:“想那天莫把王保长一剪子宰了。”齐二老婆说:“哎呀,那天要不是她四妈把王保长虎住,咱们可就遭殃了。”齐三老婆避开兰兰压低嗓门说:“那说不定还能给你两个改个犒。”三个女人又在大笑。齐四老婆听见她们的笑声越感到自己孤单了。
齐四老婆说想到城里看儿子,齐三就叫齐云和齐雷陪上进了城。见到齐电和齐壮,齐四老婆忍着眼泪没哭。齐电问:“妈,你咋廋成这样了?”她妈说:“莫事,妈好着呢。”“莫事你咋廋成这样?”齐电着急地问。“妈想你们……”话还没说完,齐四老婆的泪水就哧哧地流下来了。
学堂里不能哭出声,她就剧烈地颤抖着身子,使劲往下咽泪水,泪水依然夺眶而出,点点滴滴洒在她得衣服上。娃娃们都哭了,哭得泪水飞溅。齐四老婆对娃娃们说:“可要好好念书识字,不敢白花了家里得钱。”
齐雨把齐云拉到旁边悄悄说:“从定边城过来个谢先生,我们先生领齐电嗑见了一面。齐电回来说那人叫动员学生参加个什么青年会,我看齐电好像要参加。”齐云说:“你们都不敢嗑,齐电我再给安顿。”齐云问齐电:“有这个事吗?”齐电咬咬乐呀说:“李掌柜也给我说叫参加,我还知道咋办。”齐云问:“你见李掌柜了?”齐电说:“有时候见,有时候不见。”齐云想麻哒了,李掌柜缠住这些娃娃还能放脱?
齐云把这事装在肚子里,领上他四妈和齐雷到了街上,正好碰见李掌柜。李掌柜一见他们就领到张记饭馆吃饭。吃饭中间,李掌柜说:“兵荒马乱的快会嗑,娃娃有我操心。”齐云想,你操心?你都给我们操心到哪儿了?就说:“李叔你忙你的,娃娃叫好好念书识字,你再罢找他们了。”李掌柜一听话里有话,估计是娃娃们说了他找齐电的事。就说:“窝囊上一辈子还行?”但他又不说了。
齐四老婆想这是在说她,因为那天李掌柜到她窑里说过这句话。就接住话茬说:“苦命人不窝囊咋办呢?”李掌柜也觉得能接住话茬说了,就说:“宋先生是好人,又有文化,你过嗑受不了罪。”齐四老婆不说话。齐云马上觉得不能在这多呆了,要赶快走。
离开了李掌柜,齐云想的是咋能叫几个弟弟甩开李掌柜,齐四老婆想的是到底嫁不嫁宋先生。
李掌柜到了定边城见了宋先生说:“齐四老婆廋得不成人样了。我说你,看她好像有点意思。你莫亲自嗑一趟说说。”宋先生说:“你不是叫我挨齐三的打呢,我嗑不成,写封信你给我带了嗑。”
齐云把在花马池城里听到的话和见到的事都给他三爹说了。齐三心里骂,李掌柜这老狗日的是个大祸害。
李掌柜回来了,又到齐三家,齐三一见就骂:“亲家,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你想把我们一家人害死呢?”李掌柜笑了笑说:“亲家,我说你也够窝囊了,养着自己的老婆,领上三个寡妇和一堆娃娃,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不麻烦?”齐三说:“你到处乱跑还觉得风光?”“不风光,有时候连个吃饭睡觉的地方都莫有。可一见土匪枪就响了,那个痛快,谁像你窝在家里挨打呢。不是老四婆姨救你早叫人家烧死了。”李掌柜这样几句话说的齐四只在炕沿边挪屁股。
李掌柜进到齐四老婆窑里把信放下就走了。
齐三站在窑脑畔瞭老家背后那座山,山清汪汪地屹立着,云彩的影子唰唰地从山顶上掠过。
齐三叫齐雪在家操心羊,他要和齐风、齐云、齐雷到盐湖上打盐坝子挣点钱,再趁机会弄点盐回来走南路换粮。
盐湖上的活很苦很累,整天泡在盐水里吃力地挖泥打坝子,一锹泥一锹泥往起垒。齐三父子四人编起裤腿精脚片子站在湖水里,冰冷苦涩的盐水泡到了他们半腿把子上,他们挖一锹泥拍在坝子上,挖一锹泥拍在坝子上,拍一锹泥溅一身水,拍一锹泥溅一身水,上衣和裤子早叫盐水泡透了。
盐水泡过的衣服白花花硬梆梆像铁壳子,蹭得肉皮难受。皮肤被盐水蛰得生痛生痛,盐坝子在他们艰难的劳作中慢慢地向前延伸着。中午了他们穿着这白花花像铁壳子一样的衣服坐不倒,只能躺在盐湖边啃两嘴干粮赶快再下到盐湖里,他们不敢多缓一会,盐坝子朝前多延伸点就能多挣点钱。
太阳落山了,他们走出盐湖,到沟下赶快脱下衣服用泉水洗,洗完把水拧掉湿漉漉地穿到身上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家。第二天半夜起来匆匆忙忙吃点饭再往盐湖跑,到了盐湖仍然编起裤腿跳到湖水里挖呀挖,挖得腰酸腿痛,汗流浃背,汗水掺合着盐水在身上流着,奇痛奇痒奇难受。
打盐坝子的时候,他们父子又偷的捞了些盐,每天往回走悄悄地背一点,天天偷上往回背,窑院里积攒了一大推盐,齐三就准备再买一条驴驮上走南路换粮去。
南路是指环县、庆阳、西峰这一带地方,娃娃们谁也没走过,齐三要亲自走。他叫齐风在家领上齐雪、齐雷干活,他领齐云上路了。一路上不是翻山就是下沟,下到沟底看天一溜溜,沟水哗哗地淌着,他们渴得喝上两口苦涩苦涩难以下咽。上到山上,太阳就像压在头顶上晒得人直流汗。
他们边走边换粮,那个地方盐比粮贵,一碗盐能换一碗半米或麦子。一路往前走,盐在减少粮在增多。到了夜晚,他俩不是住在烂窑里就是借宿在人家里。那天晚上他们借宿在一户人家,半夜里突然来了一队人马,他俩想跑,这户当家人说:“不要跑,这一带队伍多,不欺负人,他们可能是过路的。”果然那些人问了路就走了。
齐三父子俩一路上借宿的人家都是穷人家,大户人家一换完盐就把大门关上不让他们进去。在这些穷人家里他们听到了山里面的许多事,说队伍多,盘来转去,有的住,有的走,多少天不见了,呼儿又来了。土匪也多,来了就急叼乱抢,抢了就跑。弄得人成天成夜不安宁。
齐三每次让驴驮一口袋盐换回来一口袋多点粮,换了三次就把盐换完了。
这天齐三家突然来了个揽工的,齐三一看是他们走南路借宿过的一家当家人,就让吃了饭,说:“我们过的是穷光阴,家里人也多,不雇干活的。”这人吃完饭就走了。
过了两天,这个人突然领着几个人来了,一来就扑到羊圈抓羊,抓了两只羊把腿子一绑背上就走了。
齐三看着他们的背影说:“乱世,乱世,快叫拿了嗑吃嗑吧。”
齐三一算账,打盐坝子挣的钱和换回的粮折算成钱还不够叫人家抢走的这两个羊钱。
齐三家又来了两个陌生人,这两个人一来就给他们吃了定心丸,说:“你们不要怕,我们是正儿八经人,想借你家院子办个甘草庄,你们这一带甘草好,我们想收些甘草往外卖。”一听说收甘草,齐三说:“这好,有人收甘草,我们就能挖甘草卖钱了。”
齐三窑院又红火起来了。开始就他们这四家人挖甘草买,不久十里八里二十里三十里外的人也来卖甘草了。这些人路远,卖完甘草还要在齐三家吃饭,齐三家的四个女人和兰兰整天不离灶,随吃随做,米饭是米饭价,面饭是面饭价,吃肉又是肉价钱。
甘草越收越多,堆了一院子,又有些人赶着骡马驴来往出驮,这些人来了又要吃住,齐三家又热闹又忙乱。齐三边操心羊边出出进进地招呼人。齐风弟兄几个整天在滩里挖甘草,回来就换成钱,吃饭钱,住店钱,齐三家往进淌钱了。
齐三想,狗日的,山不转水转,这块窑院真是风水宝地,风水流年转,终于又到我家了。
收干草的两个商人吃住在齐三家,时间长了就和齐三家的人熟悉了,常和他们说说笑笑,特别是喜欢挑逗三个寡妇,齐三也不在乎,他想,都是出门人时间长难免要想女人,和女人们说说笑笑也正常,说叫说嗑,笑叫笑嗑,逗叫逗嗑。
齐三老婆私下里常和大嫂、二嫂开玩笑说:“应嗑吧,改改犒。弄两个钱花也好。”齐大老婆说:“老了,谁还做那丢人事。”齐二老婆也笑着说:“犒啥呢?饭不吃不行,那事不做还不行?”齐三老婆说:“我看叫他四妈嗑,商人有钱呢,比宋先生强。”齐大老婆说:“商人是有家室的,靠不住,宋先生单身汉能靠住。”齐二老婆说:“宋先生不敢来,就靠李掌柜穿针引线,我看事情也难成。”正说着,齐四老婆进来了,齐大老婆逗笑说:“他四妈,甘草商对你有意思,你莫了应承嗑。”齐四老婆苦笑一声说:“我还不够个可怜,大嫂说的哪里话。”齐二老婆就问:“那宋先生你看咋样?”齐四老婆瞅了瞅三个嫂嫂低下头不说话,站了站又走了。
李掌柜又回来了,仍然领着几个人背着枪骑着马。李掌柜进了齐三窑院,齐三不理他,他就和两个商人东南西北地谝,说他这次回来是暗中护送的一个姓刘的人一路从榆林、靖边、定边过来,前两天刚送过黄河,他们不能再往前走了,就返回来在花马池等。
甘草商说:“我们收的甘草都集中在花马池城,也要到黄河边上船往天津运,你们能不能护送一下?”李掌柜说:“那当然行,可要钱呢。”甘草商说:“世上莫有白干的事,肯定给钱。”
天冻了地封了甘草也挖不成了,甘草商不打算再往下收了,他们和齐三算完账就准备走了。齐家窑院没有卖甘草的人了,也没有往出驮甘草得人了,一下冷清下来。齐三还有点舍不得叫甘草商走,就让四个女人做了几个菜想款待一下这两个人。
他们正吃着说着笑着,突然闯进来几个人端着枪对准两个甘草商大喊:“快把钱拿出来!”甘草商说:“哪有钱,钱都收甘草了。”“快拿,不拿就开枪了!”端枪人叫嚣着。甘草商把钱袋子扔过去,一个端枪人提起来试了试轻重,又喊:“太少,再往出拿!”甘草商说:“老总,真莫了。”端枪人喊:“搜!”齐三知道麻烦了,这一搜他家的钱就毙了。果然这伙人把齐三家挣的还没有来得急藏起的钱全部抢上走了。
齐三想起了李掌柜,但谁知李掌柜现在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