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板胡
元宝又闯祸了,把同学的头打破了。元宝的父亲很失望,十五、六岁的人了还不懂事,每个学期都是班里倒数第一名,门门功课不及格,还尽闯祸,于是就不让元宝上学了。
过了几天,元宝的父亲把他送到了东郊的一个戏校学秦腔,让他学唱花脸去。元宝是单眼皮,五官不团结,可是人长得敦实,唱花脸还行,气力足。
元宝天天“啊”“咦”地调嗓子,还没过几天就麻烦得不行了。同宿舍有个叫铁蛋的,有一把板胡,天天拉着,元宝就喜欢得不行,铁蛋休息的时候,他就拿起来拉。班上有个唱小生的,天天唱:祖籍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唱小生的还没唱会呢,元宝却给听会了,就用板胡拉这个唱段。铁蛋就问:“你得是拉过胡胡?”元宝说:“没拉过,我听过我大拉胡胡。”铁蛋说:“你这怂娃灵醒得很,咋会包腔呢,我拉了几年了,曲牌会拉呢,就是不会拉包腔。”元宝瞪大了眼睛,问:“啥叫包腔?”铁蛋说:“你拉的这就叫包腔。是这,我给你再教曲牌,你娃学会了,就不用上学,就学成了。”
元宝拉板胡很吃苦,半年就学会了很多的曲牌,一般的唱段都能拉下来。
元宝回家了,给他父亲说,他学成了。他父亲就让元宝唱两段,元宝却拿起了板胡,用心地拉了一气。他父亲高兴地说:“可以,我娃会拉胡胡了。可是,娃你还差得远呢,秦腔里的板胡是最重要的,戏的好坏,就看板胡拉得好不好。我再把你送到南郊的一个戏校再学去,这个戏校板胡教得好。”
元宝又上学了。一天午休,元宝的姐姐在西安打工,来看元宝,元宝对他姐说:“姐,我还没逛过西安呢,你给我校长请两天假,让我在西安逛两天。”
他姐眼泪汪汪地给校长说:“我婆不行了,我来叫我弟回去看一下我婆。”校长一听这话,就给元宝放了假。
姐弟两个逛累了,在饭馆里吃羊肉泡馍,边吃边说笑,不料校长吃完饭从里间出来了,对元宝说:“你这怂娃,咋哄人呢,你就不用来学校了。”
元宝吃完泡馍,好坏是不去学校了,天黑就回了家。
元宝闲得没事干,在村里胡逛。他三叔看见了他,问了问上学的事情,就对元宝说:“反正你没事干,跟叔去广州不?我到广州卖黄芪呀,车都装好了。你回去问一下你大,你大同意了,明天早上六点咱就走。”元宝高兴地撒欢似地往家里跑。
元宝和他三叔一起去了广州,广州的行情并不好,黄芪卖不了。好不容易打问了一家收购黄芪的,价格却低得很,他三叔一咬牙只得贱卖了。可是,把黄芪一卸车,傻了眼,由于路上下雨,黄芪湿了些水,广州天气又热,有四分之三的黄芪长了毛,只卖了四分之一的黄芪。
卖黄芪的钱刚够司机的运费,司机拿了钱开上车就走了。
元宝和他三叔在广州火车站附近打了好多天零工,晚上就在广场里凑合一夜,黑水汗脸的,好不容易才挣够了车票钱,终于这叔侄两个像叫化子一样,脏兮兮地出现在了村口。
第二年夏天,铁蛋费了好大的劲找到了元宝,对元宝说:“我村里有个人,在西面很远的地方淘金呢,苦不重,挣钱又多,我来叫你,你娃这名字好,元宝,元宝,咱两个一块去,一定发财,咋样?”元宝二话没话,给家里留张纸条就走了。
铁蛋和元宝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按照地址终于找到了淘金的招工点。这里的负责人很热情,在街上给两个人买了一个大盘鸡,一人一碗米饭。这里的人真热情,生活也好得很,把两个人高兴的。吃过饭,又用一辆旧面包车拉着他两个走了不知多远的路,把他们送进了工地。签了合同,吃住都在工地,一个月八百元工资,他们两个就和其他人一样在水里用工具淘金。尽是些细小细小的金颗颗,一天淘不下多少,却累得人直不起腰。一个月下来,领工资的时候才发现上了当,生活简直差得不能提了,一个月的工资还基本上全扣了伙食费,拿到手里的钱每人不到一百元。于是,两个人决定不干了,准备走,刚走到了大门,就被几个大汉挡住了,合同期不满不让走。按照合同,违约得交违约金,交了钱再走人。两个人这才傻了眼,两年的合同,违约金要二三千元钱,哪有那么多的钱呢。没办法,只好乖乖地又回来了,起早贪黑地干着。元宝心眼多,休息的时候,躲过看场的,就在四处秘密游荡,他发现这个地方占地面积大得很,四周都是围墙圈着,费了十几天的工夫,他把这个地方转了个遍,收获可是不小,终于发现了一个有可能翻墙而过的希望。他把这个情况悄悄地告诉了铁蛋,两个人决定夜里翻墙逃跑。夜里两点多,同屋的人都睡得实了,两个人悄悄地起来,元宝走到门口了,见铁蛋还站在地上不走,又轻轻地走过来一看,由于住的是通铺,铁蛋的上衣让同舍的人压着,一时间拉不出来,元宝示意快走,上衣不要了,铁蛋只好松了手。两个人像作贼似的找到了那个地方,元宝劲大,向上推铁蛋,铁蛋试了几次,腿软得上不去。又让铁蛋向上推元宝,铁蛋连点劲都没有。把元宝给急得不行,可是,着急也没用,他只好给铁蛋宽心,不要怕,大不了走不成,咱再回去。两个人歇了一会儿,又试了一下,这次却上去了,铁蛋爬在墙头上,用衬衫把元宝拉了上去。两个人不管个东西南北,只顾往前跑,一直跑到天基本上亮了,实在是跑不动了,这才是坐在地上歇着。
歇了一会,却发现了一个新问题,往哪走呢?四周荒无人烟的,开始怕人追来,只顾着跑,现在是没有人追了,就是连个方向都找不到了。铁蛋害怕了,对元宝说:“咱不行再往回走,好坏还饿不死。”元宝生气地说:“你个怂包,回去?回去还不把你娃打死了。”说完,把耳朵贴在地上听,听了一会,站了起来,对铁蛋说:“走,这边有声音,说不定能找见公路,有公路就有车。”两个人就开始走,到了中午的时候,终于找到了公路,挡了几辆车都不停,急得铁蛋掉眼泪。元宝也急了,见过来一辆货车,他干脆往路中间一站,货车停下了,司机下了车,张口就骂:“咋?你得是不想活了?”元宝张口一说话,司机一听口音,这是乡党么,二话没说,就让他两个上了车。原来,这个司机是商洛的,很热情,一路上买吃买喝,还绕道把元宝和铁蛋送了回来。
元宝收了心,不敢再乱跑了,专心在家里拉板胡。
正月十五刚过,铁蛋来找元宝,甘肃西峰有一个县剧团正需要拉板胡的,看元宝去不去,元宝一口应承了。
两个人到了那个剧团,开始了自己熟悉的行当。铁蛋有经验,板胡拉得相对来说比较顺畅。第二天,元宝拉板胡,前边还顺畅得很,板胡拉得比铁蛋好,元宝还正得意着,这时就出了差错。突然,一下脑子懵了,不知道拉啥呢,迟了那么四五秒钟左右,旁边有个演员提示,说:“快拉呀,《小开门》!”元宝一个激灵,奏起了《小开门》。咦,咋不见演员上场呢,元宝向里一看,只看见“杨继业”急得直跺脚,元宝这下才明白了,这里是个悲情的当口,奏了个《小开门》,“杨继业”就是上不了场呀。元宝连忙领奏《永寿庵》,“杨继业”这才上了场。戏完了,那个演员过来对元宝说:“你拉的是个锤子,你这怂娃再这么弄,这戏都演不成了。”元宝听了这个话,立即蔫了。
晚上,乐队里的司鼓肖老师找到元宝,两个人一起聊了很久,元宝把自己的经历给肖老师也大概说了一下。肖老师对元宝说:“你的弓法的确是不错,很有灵气。你没有经历过本戏,你的经验就是有些欠缺。是这,我把明天的戏给你说一说,你就明白了,不要灰心。”
肖老师天天热心地给元宝说戏,一直到演出结束的时候,元宝再没有出现过明显的失误。肖老师在这个剧团的合同也到期,就离开了……
如今的元宝,今非昔比,技艺娴熟,已是业界内很有影响力的琴师,戏台乐队里的他更是信心满满。可是,他始终不能忘记肖老师临别时的话:娃,一把板胡里有你的人生,一把板胡里有你的舞台,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只要你走正道,肯定会有一个合适的位置等着你。
作者简介:
齐光臻,男,陕西吴起人,毕业于延安大学历史系,一直从事教育工作,爱好文学,现供职于吴起县第一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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